重遊舊地所見有感
還記得數十年前,我爲了分擔母親繁重的家務,常常到樓下的菜市場買菜。在略微昏暗的走廊中,貨物填滿了走道的兩邊,叫賣聲此起彼落;在走道的深處,有一個嶄新的郵筒,接受着路人的信件。數十年來,即使早已搬走,想起來依然歷歷在目。
數十年後,我偶然回到此地出差,工作提早完成,便到處閒遊。往菜市場一看,竟一時認不出來。
菜市場的地點從未改變過,外牆的裝潢也是和從前一樣,在灰白色的基調之上,又有水流一樣的繡班。卻是從入口窺見的內力裝潢已經截然不同,刷白的天花的牆壁映出刺眼的光芒,教我這樣的「老人」不能直視。以前灰暗壓抑的菜市場中,聲調高昂的叫賣聲響徹天際,叫人從「今晚吃什麼」的靜思中醒悟過來,在發紅的舊式鎢絲燈泡圍繞下,開開心心滿載而歸;今時新式光管的明亮氣氛,卻是和本應有的人情味搶佔位置,刺眼的目光侵擾着人與人之間的關係,人們快步行走,對着同樣刺眼的發光板決定要吃什麼。我在菜市場裏面走了一會,發覺菜市場已經被商場同化,叫賣聲仍在,可是停下來和老闆暢談者,寥寥無幾。
「哦,妳不就是一心麼,過來過來。」是豬肉店老闆的聲音,我還在的時候他常常打折買給我。豬肉店的裝修意外的沒怎麼變,只是地板修過,修好了幾處淺坑。想着買幾塊肉回家煮湯,拿出往常價錢的現金,卻愣住了——看了看改了又改的牌子,價格已經上升一倍有餘。「沒法子,菜市場裝修後租金高了,來貨價也節節上漲……只能轉嫁給顧客咯。」我四下觀看,以前的老店的價錢都上升了很多,以前五十元便是一日三餐,如今只能買到一籃菜一塊肉。「時間啊……只能由它去了。」老闆嘆息道。
我回頭,走在以前熟悉的走廊上。以前常常光顧的雜貨店、報紙攤,都已經被無情的、隨處可見的連鎖店取代;在時間洪流中倖存的老店,叫賣聲已經從以前老一輩雄壯的聲音變成他們子女稚嫩的聲音。兩旁的空間整潔的讓人發寒,往日溢出路上的貨物消失的無影無蹤。我在往日的雜貨店——或者該稱它爲便利店——前稍稍駐足,往日常買的飲料一應俱全,但店員再也不會和我打招呼,只會坐在一角,對着薄薄的發光體入神,靜待有人取着物品到臺前,或是拿着鉅款要一包普普通通的香菸。
「這一加租,不就是趕人走嘛。」以前的老闆慢慢走過,緩緩的嘆息,又慢慢的走過,像是在急速行進的世界中充當異類,發出無聲的抗議。
我在菜市場唯一留存的老食店中坐下,靜候以前常吃的餐點上桌。「照舊。」我對工作了數十年的老店員如此說。裝潢已經大相徑庭,但以前的桌子還在,椅子還在,最重要的是,人還在。「還是以前好啊。」我想着,吃下了一塊麪包,還是數十年前,大廚親自煮出來的味道。
在走道的深處,有一個破舊的郵筒,風雨無改,接受着路人的信件。以前,這郵筒絡繹不絕,每及中午,郵局裏面總要有人出來清理一下。如今,黯然失色的郵筒已經被網絡和冰冷的手機所取代,站在無人的角落裏,見證着日子的變遷。相比離鄉背井、重遊舊地的我,我想,它的感受,一定比我多吧。